被牛皮纸包裹着的百花糕摊在许氏的手掌。
姜鸢心口一颤,仿佛回到了三年前。
三年前,许氏也是这样一脸温柔,从食盒里拿出热馒头递给她,一双秋水的眸子里含着无限的慈爱和温柔。
“阿鸢,我保护得很好,没有被踩坏。你快来尝尝。”
许氏的手背好些地方都受了伤,破了皮。灰尘混着血珠黏在她原本白皙娇嫩的手背上。
姜鸢觉得双腿被灌了铅一样重,一步一步靠近,蹲下身。艰涩开口:“夫人,你是为了去给阿鸢买百花糕?”
许氏点点头,眼神慈爱中带着点邀功。
“我看到那游神队伍方想起来。去年大郎是千叮咛万嘱咐,让下人早早就出去排队,说是我们阿鸢就喜欢这些甜糯糯香滋滋的糕点。”
“我想着今儿大郎不在,若是他在,他定然也早就吩咐人去安排了。我便想着,反正队伍也走不了。我就趁着空档快去快回。”
裴老爷在旁边心疼地说:“你叫个下人去买就是,何必自己跑去?”
许氏不在意地笑笑,拉过姜鸢的手,拍了又拍。
“我其实舍不得阿鸢丫头。想买了给阿鸢拿回去,再看看她。”
姜鸢只觉得自己的双手被火烤一样,烫得她心中隐隐作痛。她的喜好被人记得,还付诸行动去帮她满足。
这难道不是一种幸福?
这几年许氏待她真的不错。
裴家两夫妻,包括裴四小少爷都不是搓磨下人的人。一家人和和气气,对待下人也十分宽厚。
因为她在大公子身边伺候的缘故,许氏又对她格外疼爱些。
如果没有大公子离世,或许她真的会将许氏当成亲生母亲那般爱戴。
可是许氏对她的怀疑,许氏在灵堂之中一心想要她的命,她躺在大通铺上几乎死过去的时候,她嘲笑自己,一个下人就因为主子一时兴起的善良,就真的将自己当回事了。
那时候她就告诉自己,要认清楚自己的身份。
许氏如今忘记了大公子的死,忘记了和自己之间的纠葛。又是这般一心一意对自己好,让姜鸢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和自责。
许氏想要打开纸包让姜鸢吃上一块,裴老爷在旁边观察着姜鸢的神色,轻轻叹口气,将自己妻子揽进怀里。
“现在时辰不早了,我们赶紧回去。”
一句话将姜鸢从思绪里拉了回来。
对。
要赶紧离开,不然晚上还有各种表演,到时候城门落锁,更是走不了了。
裴老爷搂着许氏走在前头,裴家的下人们跟在后头。
姜鸢拉着沈木兰走在最后,悄声说道:“沈姑娘,今日大恩姜鸢铭记在心。姑娘还是赶紧回家,若是可以,也让家中人抓紧离开这安阳城。”
沈木兰疑惑地看着姜鸢,一双眼睛湿漉漉的,还没有从刚才的感动里抽身出来。
她也多希望有个人这样记挂她的喜好。
“沈小姐,我多的不知道,但是我想告诉你,这几日或许安阳城不太平。为了你的安全,最好是回家和家人一起。暂时出去避一避比较好。”
姜鸢不清楚沈木兰是什么来头。
可是从她这一身的华贵穿着,就知道定然家境不差。
不知道是商贾还是官宦。
裴老爷说近几日安阳城不太平,她是相信的。只是今日的安阳城看不出来任何异样。
今日花朝节照常举行,百姓们结伴出游,每条街道都呈现出热闹喜庆的样子。
甚至那位花神娘娘都是由县令大人的侄女装扮。
若是当官的知道什么了,还会让自己侄女出来抛头露面吗?恐怕早就安排人将他的家眷带走了。
为什么会一点风声都没有,姜鸢也不懂。
沈木兰帮过自己,自己总要善意提醒一下。
沈木兰笑笑并不当回事。安阳城能出什么事,先不说自己每次出来,阿爹都会派一群下人乔装打扮后混在人群里保护自己,就自己那一帮分散在城里各个角落的乞丐小兄弟,也能让自己没有危险。
沈木兰潇洒地摇晃着手里的折扇,一派风流倜傥。
“美人请放心,本公子不会有事的。”
姜鸢并不多劝,大公子说过,交浅言深是大忌。
她简单两句告别就要跟上裴老爷,沈木兰在后面大声问道:“美人,你告诉我个地址,往后我来找你呀!”
姜鸢翻个白眼,觉得好好一个姑娘家,去哪里学的这风流做派。又想到什么,还是回头答了一句。
“梯子巷,裴府。”
沈木兰看着匆匆离去的姜鸢,笑意盈盈,将折扇在手掌里敲了一敲。“有趣,有趣。姜鸢,我们后会有期。”
这时躲在身后的下人现身,“小姐,时辰不早了,小的们护送您回府吧!”
沈木兰哼了一声,“晚上的表演里有打铁花,我还没看,你就催着我回去。着什么急?”
下人不敢吭声。
沈木兰是安阳城山水书斋老板的幺女。那山水书斋沈老板经营了安阳城所有的字画店,在安阳城可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富人。
家中娶了五六房妻妾,都十分争气地给他生儿子。光是儿子,他就有八个。
虽然说儿子是传宗接代,继承香火。
可是香火多了,也就不那么稀罕了。
反而是这最后一个老幺,是个女儿。这可让这沈大老爷高兴坏了。
沈木兰从出生那一天开始,就是沈老爷的心尖宠。更是那八个哥哥的心尖宠。
全家没一个人敢违逆她的。她被她几个哥哥带着,烟花柳巷,赌馆酒坊,哪里都去过。
学足了一个纨绔子弟的模样。
而且她也十分喜好美色。听到哪里有美女,跋山涉水都想要去看看。
今儿就是听说来了个美若天仙的花神娘娘,特意跑出来看看。
谁知道,花神娘娘没有入到她的眼,反而是那冷冰冰的姜鸢让她起了兴致。
等下次有机会,她定要去梯子巷找姜鸢玩。
只是她并不知道,这一别,再相见,大家会是如何不同的境况。
她也更不知道,她没有听家仆的第一时间回家,到底是对还是错。如果是对,可能是捡回一条命。
如果是错,就是来不及见家人最后一面。
今夜的安阳城,注定是猩红惨烈的一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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