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老爷同几个婆婆冲进祠堂时,姜鸢已经痛得有些意识模糊。
许氏骑在姜鸢的背上,猩红着双眼,手起手落,带起鲜血飞溅。
几个婆子看得惊呼出声,没有一人敢上前来,怕自己也被发狂的许氏误伤。
裴老爷冲上来,从背后扣住许氏,将人拖到一旁。
许氏拼命挣扎,“你放开我,放开我,让我杀了这个毒妇,杀了这个毒妇。”
姜鸢身子疼得趴在地上微微抽搐,她眼皮半耷拉着,没有为自己辩解半个字。
裴老爷看着躺在那里浑身是血的姜鸢只觉得心中不忍,让两个婆子扶着下去,又命人去请大夫前来诊治。
许氏被裴老爷紧紧抱在怀里,还不断的嘶吼,咒骂着。
那一夜,裴府灯火通明。
请回来的大夫直到天亮才离了府。
临出门还是没忍住,转身叮嘱裴府下人,“那位姑娘伤得极重,还遇上高热。这几日一定要好好照顾着,不然就是请了宫里的御医来,怕是也再救不回来了。”
裴亦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,奶声奶气地问了句:“你是说,阿鸢会死吗?”
“这…… ”
大夫看着小家伙不知道该不该回答他的问题。
一旁的门房赶紧送了大夫出去,一个绿衣丫头将裴亦琛牵着就往内院走。
裴亦琛却来了脾气,甩开绿衣丫头。
“你们还没回答我,阿鸢会不会死?”
他其实心里很害怕。
大哥哥死了,这几日母亲变得不一样了。总是生气,骂人。他害怕。
他想要阿鸢。
阿鸢虽然会管着他,可是他就是喜欢阿鸢。
从前母亲和哥哥都很喜欢阿鸢,他不明白为什么母亲突然这般讨厌阿鸢,总是打骂阿鸢。他好几次偷偷在旁边看着,都快吓哭了。
要是大哥哥在就好了。
他一定会护着阿鸢,还会让阿鸢去买好吃的糕点回来。
大哥哥并不喜欢吃那些甜甜的糕点,每次买回来都是分给阿鸢和自己吃的。
现在大哥哥死了,要是阿鸢也死了,谁给他买糕点?
“四少爷,阿鸢只要熬过这段时间就不会死的。”
绿衣丫头语气温柔,压低着声音轻哄裴亦琛。
裴亦琛拉起她的手,“真的吗?那你跟我保证!”
绿衣丫头哭笑不得,她如何保证?
她不过是说来哄这位小少爷的罢了。
府里人人都说是姜鸢毒杀了大少爷,夫人又这般恨姜鸢。
昨日在祠堂里的事情,老爷要求下人封口,可是他们这些仆人之间早就传开了。
听着那些老婆子口中说得,夫人如同魔怔了一般,满手是血,姜鸢也就被刺得只剩了一口气。
丫头轻声微叹。
她要是姜鸢,恐怕早就一头撞死,一了百了了,免得活着受罪。
二少爷在时,姜鸢就被打得浑身是伤。手臂还断着,就又被夫人折磨成这样。
昨日她们几个小丫头一起,费了好大力气,才将那身染红的素麻衣剪下来。
血凝固后,衣衫粘在肌肤之上。
在扯衣料之时,顺带又将伤口再次扯开,血也流得到处都是。
本来同姜鸢住在一处通铺的丫头都搬去了别处。
想到姜鸢后背没有一块好肉,小丫头轻轻叹了口气。
这姜鸢,怕是早晚得死在裴府。
“少爷别担心,姜鸢不会有事的。你这般关心她,她一定舍不得你。”
裴亦琛毕竟是小孩子,两三句话就被哄了过去。
姜鸢这一病,直接在床上躺了十天才下得来床。
这一日姜鸢坐在桌前,用左手歪歪扭扭地写着信,门外响起脚步声,她赶紧将信纸收了起来。
裴老爷从门外缓步进来,看了一眼桌上散放着的纸笔。
“老爷。”
姜鸢站起身,退到一旁站着。
裴老爷点头应了一声,拿起桌上干干净净的宣纸看了看。
“你要练字啊?”
“身子好些了?”
姜鸢答道:“谢老爷关心,好多了。我想练练左手,给小少爷画个图案,过几日可以做个纸鸢让他玩儿。”
裴老爷瞥了一眼姜鸢还捆绑着的右手,张了张嘴,半天才说了句:“大郎是我和夫人的第一个孩子,也是夫人最看重,最喜欢的一个。”
“你知道的,她……本性不坏。”
姜鸢点点头,裴老爷继续说道:“她实在是太难受了,被自己困住了。一时半会儿出不来。你……别怪她!”
姜鸢猛的抬头,看向裴老爷。
“老爷,你不恨我害死了大公子吗?”
裴老爷摇摇头,“大郎的身子,我知道。你将他照顾的很好。”
“他以前曾经和我提过,想着等你到了适龄婚嫁的年龄,给你添置些嫁妆,再为你找户好人家。”
姜鸢觉得心脏被人紧紧捏着,有些喘不上气。
“大郎的身子,他自己知道,他也不想你为了给他冲喜,耽误了一辈子。这件事情,他也曾经同他母亲说过,不过他母亲没同意。”
“其实我们夫妻也是自私的。为人父母,又如何能做到不自私?那大师说的法子不尽然靠谱,可是看着大郎有你陪着,身子越来越好,也便想着试一试。”
只是没想到,最后竟然落了个这样的结局。
裴老爷眼皮耷拉着,恍惚之间,有泪珠滚落。
姜鸢压下心头酸涩,“老爷,我愿意陪大公子一辈子的。”
裴老爷深吸一口气,点点头,“我知道。我走南闯北这么些年,什么人没见过?我相信你,没有害我大郎。”
从裴家大郎死去到现在,这是姜鸢第一次听到,相信二字。
那被压抑在心底的委屈,在这一刻全数涌了上来,为冰冷的心带来一丝温暖。
扑通一声。
姜鸢重重跪了在地上。
裴老爷连忙将她拉了起来。
“孩子,大郎将你看做他妹妹,那你也就同我女儿差不多。之前我陷在丧子之痛中,无法自拔。每日只愿留在店铺里忙生意,借此来麻痹自己。”
“对于家中发生的事,都未曾上心。”
“让你受委屈了。”
姜鸢被裴老爷的这一番话说得有些手足无措。
她来裴府三年多,同这位裴老爷接触并不多。只知道他是个很厉害的生意人,做着大买卖。
裴府不是安阳本地人,在这里没有任何依仗,全靠裴老爷打拼出来的家业。
他是主子,自己不过是他们花四两银子买来的奴婢。
即便前些日子,将自己活活打死了,以裴家的财力,官府也根本不会说一个字的不是。
可是,他居然跑来跟自己解释,还说这些看起来推心置腹的话,意欲何为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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