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没有说话，目光黯然地看着我。

　　我看着被他堵住的去路，淡淡道：“借过。”

　　出了流雅庭后，我身边跟上来一个人。

　　我瞥了她一眼：“东西送到了？”

　　秋水点点头：“已经送到了。主子，应该要不了多久了。”

　　我点点头。

　　秋水是这几年一直跟在我身边的暗卫，十分能干。

　　此番来到大邺，我只带了她一人。

　　但怕露了马脚，寻常麻烦我只会自己解决，只叫她办些要紧事。

　　顺利拓取布防图，正是多亏了她。

　　秋水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：“华莺针对您这么久，需不需要我……”

　　我笑了笑：“不必，我自有安排。”

　　国子监里欺负我的那帮人惯会捧高踩低，见我彻底遭了裴朗行的厌弃，又开始变本加厉地折辱起我来。

　　但这种被人到处针对的日子，我也没有过多久，生活很快又平静了下来。

　　一二的马脚痕迹，不难让我猜出来是谁的手笔。

　　我冷笑了一下，对于裴朗行竟然会对我还存有微薄的愧疚，或是怜悯之心这件事，觉得十分讶异。

　　没有人再针对我，只除了一个人——华莺。

　　裴朗行越是护着我，她就越是不忿，针对我的手段比之以往更甚。

　　她似乎要把之前忍下的那些气全都发泄回来一般，一有机会就变着法儿的折腾我。

　　后来，她叫人偷了我的小衣，送给乞丐，污蔑我和乞丐苟合，说我不知廉耻、放浪形骸，简直丢了姜国的脸。

　　我没忍她，一个耳光响当当地送到了她脸上。

　　华莺发了疯似地向我扑了过来，却被正巧赶来的裴朗行挡了下来。

　　我站在裴朗行身后，对她露出了一个挑衅的笑容。

　　她不可置信地盯着裴朗行，声音尖锐地质问：“你疯了？你竟然真的护着她？你忘了你大哥是怎么死的了？”

　　裴朗行神色冰冷：“你闹够了没有？”

　　我听到华莺的话，顿时明白，依她所言，裴朗行的大哥是被姜国害死的？

　　所以……他对我这个姜国公主痛恨至此？

　　可若真是如此，为何以往的战报中并未提及此事？

　　折了裴家军的大公子这种事，可不算小事。

　　我虽满腹疑团，却并不打算在此刻开口，只是冷眼看着二人争执。

　　华莺被自己的未婚夫当众落了面子，很快就拂袖而去。

　　裴朗行沉默许久后，说：“这是我最后一次救你。”

　　“原来你恨我。”

　　“我恨每一个姜国人。你们姜国的将领害死了我大哥，他是我最敬重的人。”

　　我问他：“可战场之上，本来就不只是两个国家的输赢胜败。每个士兵都该有埋骨边疆的准备。”

　　裴朗行神色中带着了凌厉的恨意，厉声道：“是，我出身将门，当然早有父兄他们也许会马革裹尸的觉悟……可他却并非战死沙场，而是被你们姜国的将领活活凌辱致死……甚至没能留下一具全尸……”

　　他声音有些哽咽起来，“你可知我大哥他……是一个多好的人吗？”

　　我有些无言，片刻后轻声道：“可据我所知，姜国的几位主将一贯御下有方……其中也许有些隐情。”

　　裴朗行冷笑了一声：“你是姜国的公主，自然向着自己人说话。我父亲亲眼所见，难道还能有假？”

　　他冷漠地看着我：“姜闻筝，你所遭受的，都是你作为姜国人应得的。”

　　“姜闻筝，你活该。”

　　8

　　所有人都等着看我的笑话，不过他们都打错了算盘。

　　因为没多久，姜国将领季云霆领兵二十万，陈兵边关，说要迎回他们的公主的消息，就传回了大邺。

　　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，我有种恍然的感觉：季云霆？那个呆呆地跪在雪地里的傻小子都混到主将的位置了？

　　就此放我归国难免丢了面子，可大邺帝却不能不放人。

　　季云霆放言：一日不送回公主，便攻一座城。

　　他能有此底气，只因他不知从何处搞到了大邺边疆的布防图。

　　消息传到的时候，姜国已连攻下三座城池。

　　有人提议——干脆杀了我，同姜国开战。

　　但姜国这几年休养生息，已经恢复了足够的元气进行争斗。

　　但对于大邺而言，大邺四周群狼环伺，边境摩擦纷争不断。

　　几位主将此时均身领要务布防在外，此刻一位他国公主，无足轻重，并不值得他们这么短的时间里贸然大举变更驻防。

　　双方约定，三天后，大邺壑水河畔，大邺要归还给姜国他们的公主。

　　大军虽然不能班师回朝，但这天，裴广依旧带了大队精兵赶了回来。

　　我又穿上了三年前褪下的那套属于公主的服制，突然莫名有些想笑。

　　但有些事，既然查清楚了，还是说明白为好，免得我姜国的将领一直背着这口黑锅。

　　我看了看跟在裴广身侧的那道身影，对着裴广高声道：“裴将军，令郎曾向本宫状告，我们姜国的几位将领俘虏了裴大公子后，将其活活打死，弃尸城外……”

　　“本宫听了很是不忿，很想替您做个主，找出这几位手段毒辣的姜国将领替令郎报仇，也算是为我姜国除害，肃清军风……”

　　“不知，是哪几位将领啊？”

　　哪有什么将领？那不过是他醉后失手打死了亲子的诬陷罢了。

　　裴广好酒，且酒后惯爱动手，偶有归家一次，都能将自己的幼子都能打得下不来床。

　　何况是一直跟随在他身边尽忠尽孝的长子。

　　一次意外，他在酒后失手打死了自己的长子、裴朗行的大哥。

　　而后为了掩盖此事，又将亲子的尸体弃于城外，任由野兽啃食，把这口黑锅扣到了姜国人头上。

　　他虽多次对手下知情的将领兵卒强调此事要严加保密，但他以往酒后打死过的手下的兵丁本就不少，军中之人对此本就怨气颇多，所以有些事并不难调查。

　　裴广面容狠戾，僵硬的道：“多谢公主好意，战场之上，生死乃是兵家常事，怎敢劳烦公主忧心。”

　　我看着他铁青的脸，意味深长地道：“也罢……只是，”

　　“裴将军，饮酒还是要注意分寸，酒后耍威风可不是一件好事，不管是在家里，还是在军中。”

　　裴朗行闻言，片刻后，突然面色惨白，不可置信地看向了他的父亲。

　　话已至此，有些事并不难想明白，他的大哥，竟然是被他们的亲生父亲在酒后活活打死的……

　　裴广竟还告诉他是被姜国的人折辱至死……

　　他听信了，甚至对着一位与此事无关的姑娘发泄自己的恨和恶意。

　　裴朗行僵硬地站在原地，心底乱成了一团。

　　他漫无目的看了看自己的父亲，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是大哥坚毅的背影，又变成对岸那道朱红色的身影。

　　那道身影，曾经顽固地挡在自己面前，现在，却遥远地站在了对岸。

　　9

　　我站在车厢门前，居高临下地看向大邺的众人。

　　目光落到华显之身上的时候，不禁愉悦的低笑出声，对他开口道：“华大人，本宫在国子监时，受令爱照拂良多……本宫颇为感念她的‘恩德’，想要带她回我姜国作客一段时间，不知华大人可愿暂时割爱啊？”

　　华显之闻言面色铁青。

　　可华莺的身份，显然远没有贵重到拒绝我和边关那二十万大军的地步。

　　华莺被带过来的时候，满面惊惶和茫然。

　　她满脸的泪水，正不停地对着她的父亲说着些什么，似乎是在祈求、哭诉。

　　但华显之最终只是摇了摇头，别过了脸去。

　　我看着他们一副父女情深的样子，顿觉十分满意。

　　跟她的仇，我可是记了足足三年。

　　“我替她去。”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。

　　我循声看去，正是华莺的亲亲情郎——裴朗行。

　　华莺顿时一脸讶然，目露喜色，十分动容地望着他。

　　裴朗行的声音有些嘶哑，“你如果要带一个人去姜国，把我带去吧。”

　　“裴公子有心了，您对本宫的照拂，本宫自然也是记在心里的。”

　　“只是来日方长，您的这份恩情，自然是会有所回报的，何必急于一时呢。”

　　我没再理会他，招了招手，叫人把华莺带到了身边。

　　我抬起她的下巴，满意地端详着这张精致却刻薄的美人面。

　　华莺愤愤地盯着我，浓烈的怨恨下流露出几分难以掩饰的恐惧。

　　她越是怨恨，我就越是期待，期待她对我俯首称臣的那一天。

　　“走吧。”

　　从肉体上摧毁一个仇人有什么意思呢？让她变成我最忠实的狗，那才是最令人满意的选择啊。

　　这条归途并不顺利，但再难，我也回到了属于我的地方。

　　季云霆的变化很大，容貌依旧英俊，但身姿挺拔许多，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。

　　他恭敬地跪在我脚边：“多谢公主送来的布防图，不然，末将怕是难以攻下这几城。”

　　我扶起他笑了笑，对他道：“各取所需罢了，本宫同样也仰仗了将军的声势，才能顺利回到故国，不是吗。”

　　没错，季云霆手里的布防图是我送来的。

　　出入裴家将军府的那几日，除了送温暖，摸清裴府的底细才是我计划内的事。

　　但本也只想着能搜罗些无关紧要的消息也好。

　　偏生撞了大运，裴广回京，还整日里喝得烂醉，教我的暗卫秋水寻到了布防图。

　　我回来的计划一下子顺利了许多，可见老天也在帮我。

　　借机寻到布防图后，我还有些愧疚——裴朗行待我这样好，我怎么好这样利用人家？

　　虽然我并不后悔就是了。若没有这张布防图，我要回来，还需得等上好一阵子。

　　“崇儿他怎么样？这次推举你做这大将军，想是不易吧？”

　　崇儿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弟弟，只比我小了两岁，心思单纯，对我十分依赖。

　　几年前姜国那场内乱，和我外祖家有关。

　　那场内乱过后，我母妃被发落冷宫，外祖家被流放至蛮荒之地，我和崇儿也遭了父王厌弃。

　　故而当年同大邺战败后，被选择送到大邺的皇室子弟原本应该是年纪尚幼的崇儿。

　　是我求了父王替他去做了这个质子。

　　崇儿孤身留在姜国，其实也没有安全到哪儿去。

　　好在我临行前求了同外祖交好的太傅，对他多加照应，他才能顺顺利利地等到了我回来。

　　季云霆点点头，“八殿下一切都好，这次出征，多亏了八殿下同太傅和义父举荐，才推得云霆得了这将军的职位。”

　　我感激地盯着他：“将军辛苦，待得本宫和崇儿成事之日，将军所求，本宫必予之。”

　　季云霆所求？权势？名望？

　　都不是。

　　他心心念念的，是他那情投意合却被送进宫里做了皇妃的丞相嫡女纪流霜

　　——这件事，只有同流霜一同长大的我知道。

　　而他二人若想双宿双飞，这个心愿，也只有我和崇儿能帮他们实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