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小东,考得咋样了?”
“是啊小东,考了多少分?”
“估计能上大学不?”
“……”
李亚东刚从自行车后座跳下来,面对被这记忆犹新的场面弄得思绪混乱。
当年那一声声叹息仿佛至今仍在脑海中回荡,他清晰的记得那天之后他足有半个月没有踏出家门。
“我说各位爷爷奶奶大爷大婶哥哥嫂嫂弟弟妹妹们,你们就放一百个心吧,妥妥的一个大学名额到手了!”
这时,张春喜一脸得意的出来救了场,就跟他自己考上大学了一样。
“真的假的?”
“大田叔,看你这话问的,我春喜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,也不敢一下子把全村人都给得罪了呀!”
得到张春喜如此肯定的答复,现场凝重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,不管男女老少全都眉开眼笑起来。
有几个光着屁股蛋的小不点看到大家都在笑,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,也跟着一个劲儿的傻乐呵。
“小东,真……真考上了?”
胡秀英整个人已经激动得颤抖起来,跑过来抓住他的手,小心翼翼的再次确认道。
没听见儿子说话,她还是不太放心。
“娘,刚刚估完分,应该是考上了,不过最终的结果肯定要等月底学校通知。”
“太好了!”
自家的崽儿自己清楚,没教过他撒谎的毛病,听他这么一说后,胡秀英眼窝里本就在打转儿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。
“娘,我就说了嘛,小东肯定能考上的!”一旁的李冬梅同样流下了激动的眼泪。
“好样的!”三哥李亚军重重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。
“好呀!一件祖坟冒青烟的好事啊,咱们村儿终于出了个大学生!中午得喝一盅,不,两盅!”
年过八旬的老太公依靠在老槐树粗壮的树干上,笑得特别开心。
他的话引起了男人们的附和,纷纷表示中午得庆祝一下,催促自家婆娘回去置办两个下酒菜。
李亚东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,感慨这年头乡风之淳朴。
只要是一个村子里的喜事,即便不是自己家的都感觉与有荣焉。
万幸的是,这次他总算没有令大家失望。
.....
宴席过后,李亚东就彻底闲了下来。
人生第一次在这个年龄段里,体验到了身份转变所带来的好处。
村里逢人见了面就要笑呵呵的问候一句“咱们的大学生来了”。
原本还想趁着假期分担一点家务,可往往锄头刚扛起来就被母亲或四姐直接夺走了,俩人还经常义正言辞的批评他:“堂堂大学生怎么能干这个,被人家看见了还不笑话死?”
李亚东没事就坐在门槛牙子上想啊,万一自己估分估错了怎么办?
是不是得一头撞死?
这些无处不在的特殊待遇确实给他造成了一定的心理压力。
这样闲下去无疑不是办法,家庭如此贫乏,就算让他天天睡大觉他也睡不着啊。
老话说“穷则思变”,既然家里的农活实在插不上手,他就寻思着提前赚点钱。
有人曾说过,这是一个将一头猪放在风口上都能飞起来的年代。
如今回头一想,李亚东发现这年头赚钱确实不难,只要敢去做,基本都会有所收获。
北边的年广久成功创业,在这个万元户发锦旗的年代,傻瓜瓜子年入百万。
这样一个文盲,却成为了改革开放之后的第一个“资本家”,这具有强烈的讽刺意义。
也证明了计划经济放到市场上根本行不通。
唯一让李亚东有所顾忌的是,他不能闹出太大动静,家人的脾性他一清二楚,否则绝对没有好果子吃。
“姐,上哪儿去?”李亚东还在琢磨着如何不动声色的赚点小钱,刚好看到李冬梅挎着竹篮子要出去,不由问道。
“去镇上一趟呢,这不是前段时间你要参加高考,家里的鸡蛋攥着一直没有拿去卖,娘说现在不能再吃了,得存钱给你做路费。”
李冬梅笑得很灿烂,日子过得苦不怕,就怕没有盼头。
可现在不一样了,弟弟考上了大学,往后家里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。
“鸡蛋?”李亚东眼前一亮,赶紧凑了上去,“姐,让我去吧,这又不是地里刨土的活儿,我也好久没去镇上转转了。”
说完,李亚东就将竹篮子接了过来,扫了一眼,能有二三十个的样子,倒是苦了他娘应该攥了好一阵儿。
眼下是纯粹的卖方市场,手里有货就不怕变不出钱来,只是李亚东一点没有便宜供销社的想法。
一斤纯天然无污染的散养土鸡蛋一块一毛钱一斤,在他看来实在太廉价了。
望着不远处大山上青翠欲滴的景象,他记得山顶上有不少野茶树,以前村里老人总会变着戏法拿出一些好吃的,怂恿孩子们上山采茶。
他也是经受不住诱惑的人之一,规则是谁采的最多奖励归谁,不过最后其实都是被大家分着吃了。
茶叶蛋,这种兴盛于江浙一带,最终一统全国街头巷尾、大小车站的霸主级小吃,这个年代还没有攻城拔寨到他们这里。
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。
既然心里有了想法,李亚东也没啥好犹豫的。
他找到了张春喜一起干。
原因很简单——春喜他小姨家就住在镇上,可以为他们提供必要的设备支持。这大概也算是资源整合的一种。
不然总不能在村里煮蛋吧。
今时不比以往,他娘要是知道自己儿子上了灶台,非得用唾沫星子喷死他不可。
“真的假的,一个鸡蛋能多赚五分钱?”
张春喜正在山脚下放牛,听完李亚东的计划后,挠着脑壳问道。
“一句话,干不干?”
土鸡蛋个头小,李亚东估摸了一下,约莫十个才有一斤,再加上材料费,一个成本大概在一毛两分钱。
卖到一毛七八是他认为比较合理的价格。
主要考虑到乡里乡亲的缘故,不然卖到两毛也不算过分。
“事先说好,坑人的事情我可不干。”
张春喜很清楚李亚东不是无的放矢的人,他既然都这么说了,那事情就基本没跑。
钱谁不想赚呀?
只是他很疑惑一个鸡蛋凭啥卖这么贵?
瞧,这就是当下淳朴的劳动人民最真切的想法。
他们潜意识里会对每一种商品有一个自己的价格定位,想让他们将一毛钱的东西卖出两毛钱的价格,那是几无可能的。
首先心理关就很难过去。
“坑你个大头鬼,我卖的是货真价实的鸡蛋,又不是空气,人家想吃才会买,难不成我还能拿把刀强迫人家?”
李亚东认为很有必要给他树立一个正确的商品价值观,否则这家伙肯定跟上辈子一样,靠着木匠手艺给别人打了一辈子工。
“说的好像有点道理。”张春喜若有所思的揉了揉下巴,“那走吧,先去采茶叶,我倒想看看你还能把鸡蛋煮出肉味来是咋的。”
张春喜将手里的栓牛绳全部放开,系在旁边的一颗歪脖子树上,就让老牛在四周打转儿,等有空过来牵走就行。
从他娴熟的动作上不难看出,这种事情应该是经常干的,这也是为什么他家的栓牛绳长达十米的缘故。
采茶的过程中没有波澜,就是费了些时间,倒是回去取鸡蛋的时候,张春喜遇到了一点麻烦。
主要他娘前几天刚去过镇上。
最后把鸡圈翻了个底朝天,才好容易摸出来两个沾着新鲜鸡屎的鸡蛋。
再加上家里这几天攥下来的,一共才七个,还不够一斤。
他娘也是骂骂咧咧的说道:“让你放牛不好好放,就这么几个鸡蛋还要拿到镇上去卖,平时咋不见你这么勤快?”
“没事,少就少点,这不才刚开始嘛。”李亚东示意无碍,也没想一口吃成一个胖子。
再说今天尝试一把如果可行,以后也不能全指着两家的几只老母鸡,那能有几个蛋?
“啥东西才刚开始?”他娘狐疑的打量了李亚东一眼。
“婶儿,是这样的……”
“诶诶诶!”李亚东刚想解释一下,就被张春喜给打断了,“娘,没什么,那我走了……”
这件事情李亚东并没有打算瞒着张家人,毕竟不是什么坏事,只要他们暂时帮忙保密就行,他自信这点面子还是有的。
鬼知道张春喜这货突然抽了什么风。
村子距离镇上有些路程,俩人这次也没有自行车,倒是吃了不少苦头,约莫花了半个小时赶到镇上后,身上的衣服都能拧出水来。
镇子不算大,跟县里是没法比的,真正的街道只有一条,两旁除了几家供销社的店铺外,剩下的都是民房。
与前两年明显不同的是,现在镇上已经有了一些小商小贩,人们总会用异样的眼光去审视他们,有些人还在背地里偷着乐,等着工商来人将他们全给抓走,可等呀等,小贩们还是过得好好的,街上的地摊不减反增。
这大概就是中国第一批嗅到市场经济商机的人。
他们现在虽然被很多人瞧不起,但天知道日后这些人中会诞生多少个百万富翁、千万富翁,乃至亿万富翁?
张春喜的小姨蔡小惠就住在这条街道上,家门口正对着一家国营包子铺,俩人上门后照实说明了来意。
蔡小惠了解到事情的原委后,望向张春喜问道:“你娘知道不?”
“那肯定知道呀。”张春喜脸不红心不跳的扯着慌。
张春喜有着自己的思量,寻思如果这件事情真像李亚东说的那么靠谱,等晚上回去再给家人一个惊喜。
天知道自从预考失利退学之后,他过得有多憋屈,一个老大爷们成天闲在家里,跟个废人一样。
家里田地又不多,想出力气都没处使去,现在倒成了个放牛娃,他迫切的想做出点事情来证明自己还有价值。
蔡小惠点了点头,又问道:“茶叶蛋是个什么东西?能好卖吗?”
既然她姐都同意了,她自然也没意见,相对于长期生活在乡下的姐姐来说,她的眼光要更开阔一些。
政府现在好像已经默许了小商贩的存在,唯一令她担心的是,茶叶蛋这东西以前没听过,会有人买账吗?
“姨,你就放心好了,这东西在别的地方火得很,咱们这儿肯定也能行。”李亚东也随了张春喜的叫法,拍着胸脯说道。
蔡小惠看了他一眼,笑了笑,这孩子她是听说过的,既然人家大学生都这么说了,那一准错不了。
这种信任是没理由的,这年头的大学生自带光环,就是与众不同。
于是不再多说什么,刚好不到饭点,就腾出灶台来让他们自己折腾。
李亚东自掏腰包买来食盐和酱油,这点钱是不能省的,毕竟张春喜是张春喜,他是他。
总不能借了人家的锅碗瓢盆还得用人家的调料吧,这道理上说不过去。
万事俱备,他开始制作茶叶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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